船 　子　渔　歌

　

依
空

　

　　船子当年返故乡，　　没踪迹处妙难量。　　真风遍寄知音者，　　铁笛横吹作散场。
　　不倦的摆渡者啊!于此岸彼岸，于生死浊流中逆溯往返，悠悠以双楫摆渡恒河沙数的众生。
　　妙普禅师字性空，汉州人氏。生于宋神宗熙宁四年，卒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(公元1071—1142年)。性空禅师性情耿直，不稍矫饰，与朋友交往不假辞令，甚至当面指正对方缺失，人皆敬畏，视为友之直者。性空个性恬淡，不喜攀缘，经常以一根竹杖，挑荷褴褛的衲衣，游历名山丛林，或者挂单在千年伽蓝，或者寄宿在久无人居的古屋，后来参访于黄龙死心禅师，深契要旨，从此不再云游四海，折策坚守死心门下。
　　性空禅师仰慕船子和尚的遗风，在秀水泽畔，青龙岗上结茅为庵，每日吹弄铁笛、吟哦新声以自娱，人称妙普庵主，时有脍炙人口的诗偈传世，譬如：

　　心法双忘犹隔妄，　　色尘不二尚余尘。　　百鸟不来春又过，　　不知谁是住庵人。
　　学道犹如守禁城，　　昼防六贼夜惺惺。　　中军主将能行令，　　不动干戈定大平。
　　十二时中莫住工，　　穷来穷去到无穷。　　直须穷彻无穷底，　　踏倒须弥第一峰。
　　诗中充分显现禅师真俗不滞，心境俱泯的透彻睿智，颇有百丈独坐大雄峰的豪迈气势。特别是中间的一首，警惕世人要善摄心王主帅，降伏六根盗寇，心能转境，不随境转，必能不费片甲只兵，化干戈为玉帛，解战乱为太平。
　　船子和尚为唐朝的华亭德诚禅师，和云旗、道吾同参于药山惟俨的门下，三人法爱深厚，情甚手足。一日，三人同时辞别药山禅师，准备从此各自行化一方。德诚对二人言道：“你们二位既有说法的辩才智能，又有度众的善巧慈悲，应该深入人间广化众生，以树立老师药山的宗旨。我性情疏野，唯好山水，打算林间水边栖止此身。他日你们如果遇有利根法器者，可以推举一人来找我，让我加以雕琢，将平生所得传授予他，以报答药山老师昔日提携的恩惠。”三人分别之后，德诚于是到秀州华亭每日泛一小舟，随缘度众，以接应四方来往的学人，后来夹山就在他的点化之下而开悟。当时的人不知他的高蹈尘外，因此人人称他为船子和尚，他有一首诗描写渔歌唱晚的悟境：
　　千尺丝纶直下垂，　　一波才动万波随。　　夜静水寒鱼不食，　　满船空载月明归。
　　性空禅师私淑船子和尚，也过着泛舟化众的禅味生活。建炎初年，徐明起兵造反，杀掠淫夺，黎民受害惨绝人寰，流寇沿途抢劫至乌镇，性空禅师刚好云游至此，看到哀鸿遍野，殍尸塞流，于是独自策杖曳前往贼营。贼兵怀疑禅师为奸细，挥刀要杀禅师，性空禅师仰天大笑说：“我是一个禅者，我只不过要到密印寺而已，哪里和你们盗贼鼠辈同类?身体本来就是五蕴假合，四大皆空，大丈夫要头便砍去，何必如此暴怒？不过，贫僧倒有一要求，请给我一碗白饭，吃饱饭后才好上路！”
　　喽啰们看到性空禅师心闲气定，毫无畏惧之色，只好依言送给他一碗米饭，禅师如平日一般享受酥酡妙味之后，又对贼兵说：“你们既然要杀我，什么人替我撰写祭文以留传后世呢?”贼兵们面面相觑，惊诧不已。性空禅师看看目瞪口呆的一群贼兵，又自言自语地说道：“既然没有人能够替我写，那么我就自己来写吧!”随即提起秃笔来，在斑驳的断墙上飞快的挥洒起来，贼兵竟相围观禅师的题字，禅师突然大喝一声：“劫数既遭离乱，我是快活烈汉，如今正好乘时，便请一刀两段。快斩!快斩!”贼兵被性空禅师凛然不屈的态度，不怒而威的气势惊吓得瞠目咋舌，赶快释放了禅师，鼠窜逃离了乌镇，保全了全镇人民的性命免于涂炭。从此禅师声名远播，道俗仰慕求教者不绝于途，而禅师依然不改行云流水的摆渡生活。
　　绍兴十年，性空禅师预知时至，命人修造大盆，中挖一洞，塞以木栓，并且写信告知雪窦岁持禅师，说自己将如船子和尚一般水葬示寂。过了二年，岁持禅师来拜访，看到性空依然谈笑风生，于是回了一偈嘲讽说：“这个老性空，说要去喂鱼鳖，何不索性就去，却要故做姿态，到处向人宣扬!”性空禅师听了莞尔一笑说：“我正等待你为我印证。”于是集合大众说偈：
　　坐脱而亡不若水葬　　一省柴烧二省开矿　　撒手便行不妨快畅　　谁是知音船子和尚
　　高风难继百千年
一曲渔歌少人唱
　　说完后，就坐在大盆中，乘浪顺流而下，荡漾在万顷碧波之间。两岸缁素弟子随着波浪载奔载逐，目不暂舍。禅师口吹横笛，高声吟唱：
　　船子当年返故乡　　没踪迹处妙难量　　真风遍寄知音者　　铁笛横吹作散场
　　笛声呜呜然，歌声悠悠然，飘扬在白渚清江之上，惹得飞雁伫聆，金鳞出听。苍茫暮色中，一叶如苇的木盆舟消失于无边的天际。性空禅师面对盗贼的杀害，以大无畏力，慑服了对方的暴戾凶狠；在生死流中，以大慈悲心往来此岸彼岸，不计岁月，做着摆渡度生的工作；最后又以游戏神通，一如那了无迹痕的春波，回归于寂然，那么洒脱超然，无碍自在。性空禅师可谓善知生死，超越生死的禅者。